生平第一次吃「吉野家」,是在神戶,這也是我們在日本吃的第一餐。朋友問我去吉野家是因為看得懂「吉野家」三個字,還是因為想吃吉野家。其實,只是因為入住旅館當時已過了飯點,吉野家的左鄰右舍都已打烊,旅館內的餐廳又不必說也知道是天價,所以轆轆飢腸直接選擇了燈光燦亮仍在營業的吉野家。
進入吉野家後,我快速地掃瞄一眼,拿起在座位前方發現的圖文菜單,一邊在心裡迅速複習「請給我們一份A和一份B」的日文,成功地幫老公和自己點好餐之後,才好整以暇地觀察起吉野家的室內裝潢和其他用餐的客人。在我們座位附近用餐的一位日本人,獨自埋著頭扒著端在手上的飯,時而喝口冰涼的茶水(我知道茶水冰涼是因為我們面前也擺著兩杯同樣溫度的茶水)幫助嚥下口中正在分解的飯,全身姿勢和臉上表情就像在日劇中常見的下班後帶著一身疲憊、滿懷心事加一副飢餓腸胃的上班族,我們正在興奮地等著在日本的第一餐,但他面前托盤上的菜和手上的那碗飯,卻只是他每天生活中再普通不過的一餐,能夠如此近距離地目睹日本人生活的真實一幕,我那還處於觀光客模式的心情覺得很不可思議。
因為肚子餓,也因為是第一餐,送進嘴裡的第一口蔬菜咖哩即使味道濃郁小鹹,也把我的味蕾和精神安撫得服服貼貼;但過後幾天換藥不換湯吃咖哩烏龍麵,或者湯藥全換的蔬菜丼、烏龍湯麵,就會誤以為鹽也是日本特產之一,這才明白在美國的日本超市美食街吃到超鹹的烏龍麵是「道地」的日本料理。吃過三次以後,吉野家只剩下我不能吃的牛肉料理,即使老公不排斥當吉野家的忠實顧客,我們也沒再光顧吉野家了。
行前做行程規畫時,我特地把要造訪的景點附近的推薦美食找出來,期待一趟精神和物質的豐富之旅。但站在日本大街上時,常因為時間不合適,或者初到該寶地分不清東南西北,而放棄計畫中的美食,因此美食計畫修改為打游擊計畫,有什麼吃什麼,總計我們吃過:吉野家三次、地鐵站地下美食街的章魚燒、觀光區的平價家庭小館子(包括吃法很有趣的蕎麥麵、也是很鹹的丼飯、完全不Q彈湯頭也很鹹的烏龍麵)、現點現做的老店排隊手工壽司、美食街小店收攤前的降價便當、溫泉區民宿的餐點、旅館的西式buffet與和風早餐等。
在日本短短幾天的用餐中,發現日本餐館早餐送上來的是溫茶水,中午和晚上就是冰涼的茶水。我隨身帶著中藥飯後服用,常常得在用餐後向店家要一杯溫水。在日文課本上我們學過「熱」、「溫」、「水」、「水很熱」等用語,我想「溫+水」應該就是日文「溫開水」的說法,所以很有信心地以日文問店家「有沒有溫水」,但常常遇到店家一臉茫然不知道我要什麼,第一次我使出與日本人溝通的絕招:寫漢字,成功要到一小碗熱水。是的,除了早餐的茶以外,其他時候的熱開水都是以小茶碗盛裝,不但水溫比我寫的「溫水」還高,水量也不夠我吃兩包中藥,常常考驗我在條件如此受限的情況下把兩包中藥吃下肚的技巧。第二次再向另一店家要溫開水,我堅持用發音清楚的日文詢問,結果店家問我要茶還是要某個我聽不懂的詞,我只能回應不要茶,要我的「溫水」,仍然不懂的店家也使出與外國人溝通的絕招:說英文單詞,問我 water or tea,然後才能端出我要的「一小碗熱水」,把茶碗交到我手上時,店家帶著滿臉笑容重覆著「おゆ」這個詞,我才恍然大悟原來「溫+水」不等於「溫開水」,而是另外一個詞啊!一頓飯換一個應該很難忘記的日文單詞,也很值。
在觀光區或地下美食街的點餐手續大概是為了省去店家找零的麻煩,結合了販賣機和現點現做兩種供應模式,顧客必須在展示著各種料理及其價錢的販賣機投幣取得代幣,再將代幣交給供應相應餐點的攤子或櫃檯,然後在取餐窗口或座位上等待做好的餐點。章魚燒為我們演出這種投幣用餐的初體驗,將代幣交給店家後,我們就盯著玻璃隔離窗後煎盤上滋滋作響的章魚燒,負責製作章魚燒的師傅熟練地在一個個小圓槽裡倒進麵糊、放入一小小塊的章魚、在適當時候將貼著模子已煎成金黃色的章魚燒翻面,然後將整盤煎好的外酥內軟嫰的章魚燒倒到一個大淺盤上,負責擺盤的師傅再將章魚燒夾到一個個褪色出十個黑色小圓圈的紅色小木檯上,由負責出菜的師傅將小木檯和一碗從茶壺裡倒出來的味噌湯交給在取餐窗口等待的客人。章魚燒是非常平民的小吃,除了我們以外,不少老年人也在午餐時刻點一份章魚燒就著味噌湯,餵著也許不是很大的,或者有點餓又不太餓的胃口。
日本超市或一些店家,常在打烊收攤前將當天製作卻沒賣掉的食品降價出售,我們在某次回旅館的路上正好經過一家大喊著降價的便當專賣店,就買了一個回旅館,當作還沒有著落的第二天的早餐。在日本期間無論吃的是餐館裡的丼飯、旅館裡的和風早餐,還是像這個隨手買的便當,亦或是在機場買的御飯糰,米粒都綿軟Q彈,是一種很善待牙齒、舌頭和味蕾的口感,不時可見店家展示食物模型的櫥窗或者便當和御飯糰的包裝上,不無驕傲地宣稱「国產米使用」,可見「米」也是日本人引以為傲的的物產。
說到日本米,不能不提日本壽司。我們在觀光區祇園花見小路附近機緣巧合路過一家壽司老店「いづ重」,在愛吃壽司的老公拍板之下踏進這家老牌卻也很小的壽司店。「小」的極致表現是接待區、壽司製作與包裝和出菜區、結帳區都在進門後左手邊的小小一隅,以展示著食物模型的玻璃櫃檯與候座區隔開,兩區之間的窄窄走道僅容一人通過,在候座區的板凳上滑著手機等待座位的客人,不時得直起身子或者將雙腿側過一旁以便他人通過。櫃檯上方掛著一塊大概自創店以來即打造的、顏色略顯黝暗的「いづ重」扁額,我舉起相機想要留下一張代表老店歷史與身份的影像,卻從預視景觀窗中瞥見手上正在忙著捏塑壽司的師傅拉下臉對我搖搖頭,只好訕訕地放下相機,當個規矩的顧客。いづ重以鯖魚壽司著名,將一半的鯖魚烤至外皮酥香而魚肉仍保留著適當水份,然後鋪在與鯖魚一樣長的壽司上,是一款打破我見過的壽司造型的壽司。吃過日本的壽司和壽司便當後,我很肯定在美國吃到的壽司是不及格的山寨版,不但米粒的口感不及格,不使用醋混拌的壽司飯也完全不到位,回美國後也許要考慮是否還要花比其他日本料理貴的價錢吃不及格的山寨壽司了。
說完米飯,就該配菜上場了。不算在旅館享用的西式buffet早餐在內,「完整」的日式料理總給我以「食前方丈」的感覺,旅館提供的和風早餐一個托盤送上來有八個小碗碟,分別盛裝湯、煮物、醃菜、烤魚、玉子燒、米飯、海苔等,一時有點眼花撩亂,端起飯碗之後不知該從哪一碟開始下箸才算正宗的日式吃法,此時信奉「不管什麼樣子的東西吃到肚子裡都一樣」的老公早就自在地扒起第一口飯來了。在溫泉民宿則是另一種有趣的體驗。單獨用餐的房客可以坐在吧台的位置上面對開放式廚房,有同伴的房客則另外在方桌上用餐。就座時,桌上已有開胃菜,當我還在調整相機光圈和快門好記錄將要享用的每一道菜時,第二道菜已經上桌,而在我還沒來得及吃完第二道菜時,第三、四、五…道菜又已源源不絕地送到桌上。對我這種喜歡觀察「人」在做什麼的人來說,坐在吧台桌上的最大好處,就是可以近距離觀看廚師們在廚房忙碌的身影,烤魚、盛飯、裝盤,都是很有趣的迷你微電影。
在沒有食物模型的小館子點菜,很適合訓練好賭者面對賭輸的心理。除了不能滿足我對蔬菜需求的生菜沙拉和蔬菜天婦羅以外,日本料理不知為何原因,蔬菜很少佔有一席之地,就算是內容精緻豐富的懷石料理,蔬菜也只是聊以點綴的小配角。我的日文食物詞彙還很有限,看菜單時常常在不算清楚的照片和菜單上的漢字之間猜測料理的內容,孤注一擲地決定一個希望有菜的餐點,如果點菜是一種賭博,我的前菜常常就是賭輸的滋味,因為我以為有菜的料理其實都是蛋白質。吃了兩天日本菜後,我就強烈想念起台灣菜,就連最隨遇而安的老公,也在結束日本之旅降落到台灣的機場之後,迫不及待地在機場的便利商店買一盒生菜沙拉來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