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趟小旅行用來運輸我們兩個人外加行李的主要交通工具,從我們那上個月剛破4萬哩大關的汽車變成火車+公車+地鐵,完全是個無心插柳的結果,柳枝是我給ZY的。ZY規畫的旅程基調向來不是走健身就是走知性路線,他畫的地圖通常分布著山林步道、河濱小徑、湖畔車道,或者博物館、大教堂;我則在他的地圖上加點人間煙火,蓋幾棟餐廳、開幾家精品小店。蒙特利爾號稱是歐洲境外最道地的法國城市,在我的想像中,應該有吸睛的法式浪漫和挑逗味蕾的美食吧!在網上物色餐廳和小店時,意外發現蒙特利爾有公共出租腳踏車,當做一件趣事(趣事=柳枝)轉給ZY看,旅行神經發達的ZY順藤摸瓜,摸出了一片柳蔭(柳蔭=火車+腳踏車),經過一番我們自認為精密的比較和估算,以我們自認為很划算的結論,決定開車到兩小時車程外的Schenectady搭火車到蒙特利爾,在蒙特利爾以步行、騎自行車、搭計程車的方式貢獻我們身為觀光客的體力和財力。
火車從Schenectady開到蒙特利爾要7個小時以後才畫句號,在句號之前有數個頓號,其中在美加邊境上是一個大逗號,前往蒙特利爾時,加拿大的海關官員負責點這個大逗號(回程則改由美國的海關負責),一點就是一個多小時,海關官員上車檢查所有人的護照、簽證等證件,詢問前往加拿大的目的、天數…等問題。在火車上過海關比在陸地上更花時間,畢竟在火車上被問完問題後,要是拎著行李走人,就得走到天荒地老欲哭無淚。依我的想法,當火車抵達邊境時,海關從鐵路局的訂票系統應該能知道車上有多少乘客即將越過邊境,每20或30個乘客派一個官員上車查證件,一定能更有效率地完成通關作業。把這想法說了出來,ZY點出一個很難辯駁扭轉的事實:效率向來不是政府執行公務的準則,我的辦法行不通的。
在蒙特利爾的火車站可以搭地鐵直達我們下榻的旅館。在好心人的指引下我們拖著行李經過一棟建築物的室內通道碰碰撞撞地到了地鐵站。ZY去買地鐵票時我在一旁照看行李,一邊看著來來往往的行人。不知是在美國小村子裡住得太久,還是蒙特利爾在陰暗的地鐵站就開始散發奪目的魅力,抑或是我的想像發酵成我的大驚小怪,從我眼前經過的人群拋出一陣陣賞心悅目的電波,男的線條帥氣,女的衣著不俗,讓我一直猜想目前時裝界流行的趨勢到底是哪一款。正在我忙著看人的時候,三個明顯剛被某種交通工具吐出來準備前往下一站有著東方人臉孔的女人拉著行李站到我身旁,其中一人開口問我是否要搭公車去市區,我答以「地鐵」,那人接著跟我說她們要搭公車,言下之意希望我指點一下公車站怎麼走,基本上是跟著ZY的腳步盲走的我對剛才走過的曲折路線的記憶是一片空白,只好尷尬笑道我也是剛來的人愛莫能助,她們三人以自己的語言嘰嘰咕咕一陣之後才拉著行李走了。ZY買票買得很不順利,儘管地鐵站裡有自動販票機,但機器不認美國信用卡和美金,ZY只好排到服務櫃台前越來越長的隊伍後面買票。
到了旅館安頓好以後,時間已經九點多了,等我們吃完嚴重誤點的晚餐已十點多。今天晚餐晚吃情有可原,但接下來兩天的晚餐也吃得晚就似乎是冥冥中有什麼天意決定好我們這趟旅行的基本規律了。第二天我們的動力被淅瀝的小雨困在旅館裡癡癡等待不知何時能晴的天來啟動,但天沒有遞出啟動鑰匙的意思,在ZY聰明地想到向旅館借雨傘而最後一把雨傘卻在我們想到的前一步被借走後,我們決定冒雨出門希望以兩個人合起來的勇往直前的精神感化與打動天氣,結果當然是天氣笑我們兩人癡人作夢。我們一邊埋怨著網路上不負責任的天氣預報害我們一念之差將傘排除在行李之外,一邊縮著脖子減少雨點在皮膚上舔舐的面積。ZY沒有任何連在外套上的或者很獨立的帽子,只能頂著一頭濃密的髮當作雨水在秧田上的滋潤灌溉,我戴了頂遮陽帽躲避了雨點的當頭棒喝卻一路暗暗擔心ZY會不會淋出病來。
蒙特利爾的公車和地鐵票通用,而且無論距離長短一趟一律加幣3塊錢(台幣90-100塊之間),除了單程票,另有雙程票、一日票、三日票、周末票、夜票等優惠票種。冒雨出門前我恰好查到交通票券的訊息,發現我們正好在周末票無限次數公車地鐵通吃的恩澤範圍中,反倒意外地讓我們在蒙特利爾的旅程以公車和地鐵取代了原來計畫中的公共腳踏車。周末票一張12塊加幣,我們買到手第一天使用就賺回了一張票的錢,大大領受了蒙特利爾交通局加惠容易迷路坐錯車的外地人的美意。我們第一趟車坐的是地鐵,然後要轉公車到蒙特利爾的老城區,一出地鐵站我們就直奔眼前最近的公車亭躲雨,坐上公車過了好幾站才發現離目的地越來越遠,急忙下車又發現我們站在單向道上等反向車是椽木求魚,尋找反向車道和最近的公車站在雨中變得令人望之卻步,機敏的ZY想出繼續往下坐到雙向設站點再下車換車的妙招,老城區之旅瞬間變成市區公車遊。等我們坐上正確方向的公車向著老城區前進時,周末票已經刷了四次一共12塊加幣了,接下來坐的公車和地鐵都是蒙特利爾交通局招待的,這一點讓ZY在剩下的旅程中不時地提起稱讚我的遠見強調我的功勞,嘻嘻!
坐公車無意中進入了緊鄰老城區的中國城,沒有一刻停歇的雨讓我們很衝動地下車並從下車的那一刻起啟動連續的犯錯設置。將近中午時分,早餐還佔據在胃中的我看到中國城的中國餐館沒有分泌任何一小滴的唾液,但ZY提議吃完午餐也許雨就停了讓我放棄不餓不吃的堅持。我們走進一家號稱有北方餃子的館子,點了味道應該很足、麵皮應該很Q的紅油抄手,ZY再根據紅油抄手的重口味搭配一碗在菜單照片上看來清爽分量又不多的餛飩麵,我當然還是秉持外食只點我自己做不出來或懶得做的菜的原則而點了榨菜肉絲麵(這麵做不出來是因為買不到榨菜,哈!)。首先上桌的是被冒名頂替的紅油抄手,盤子裡躺著12顆沾滿鹹鹹甜甜濃稠花生醬汁的抄手,不紅也不油,紅油抄手應該有的辣味只是辣椒粉的無力點綴,抄手外皮入口即化似乎覺得舌齒咀嚼回味太花時間。接著上桌的是ZY的餛飩麵和我的榨菜肉絲麵,餛飩麵的分量超過圖片給人的想像,讓ZY一直想不透這種實物份量比圖片多的廣告對店家有什麼好處。我的榨菜肉絲麵淡而無味,細細的麵條經滾水過份煮燙顯得無精打采,單薄的湯頭很老實地招認沒有任何基礎工夫的鍛鍊,夾一口麵送進嘴裡,所有味道馬上分道揚鑣畫清界限,不勞你凝神細細分辨水乳交融的五味如何在唾液分解後巧妙安排刺激舌頭不同部位的順序。我想把我碗裡的榨菜肉絲與ZY碗中的餛飩對調,大概一點也不影響兩碗麵原來的味道。受到午餐與還未退位的早餐共同刺激的大腦向我們的胃發出超強飽脹訊號,我們踏出餐館回到拒絕與太陽交接的雨中,把下午的時間花在與中國城緊鄰的老城區,在腳趾尖感覺到雨水對鞋襪蠶食鯨吞的意圖很久很久以後,才帶著對天氣恨鐵不成鋼的失望回到旅館。等到休息夠了再度出門,我們借到傘了,雨也停了,吃到晚餐也是9點多的事情了。淋了一天的雨,在吃到了傳說中好吃也確實很好吃的貝果三明治做為晚餐,與看到此行最主要目的的國際煙火秀以後,即使是撐著傘在雨中看完30分鐘的煙火秀,我們的情緒還是昇華到了不虛此行的滿足境界,而更讓我放心與高興的是過了一晚一覺醒來,ZY還是生龍活虎沒有病容。
第三天天氣很賞臉,給我們提供了在老城區吃楓糖冰淇淋的機會。上個月我們在兩屆冬季奧運主辦場地的Lake Placid(就是有著目前在ZY心目中排名第一的漂亮公共圖書館的小鎮)逛街時,偶遇小鎮上的Ben&Jerry冰淇淋專賣店,這個品牌是我們那天剛離開的青山州的特產,店員看我們站在冰櫃前盯著牆上琳瑯滿目的冰淇淋選項看了老半天,主動問我們想不想試吃某種口味。這次我們在蒙特利爾老城區的楓糖冰淇淋專賣店也得到了這種貼心的待遇,試吃了兩種口味後,高高興興地點了其中一種口味和另一種沒試吃的口味。別問為什麼會點沒試吃的口味,大概我們的大腦喜歡推演式思維,覺得試吃口味如果不錯,沒試吃的口味依此類推應該也不賴。專賣店的地下室闢為用餐區+文物陳列區+洗手間。以前從沒好奇過楓糖原汁是怎麼取得的,看了這家專賣店陳列的文物後才知道,取楓糖就跟取橡膠一樣,都是在樹上鑽一個口子,拿個桶子在傷口下面承接流出來的汁液,這樣說來,楓糖漿和橡膠簡直就是楓樹和橡膠樹的血液了。技術隨著工業化的腳步更為進步後,楓樹身被安上了開關閥和小管子,許多條小管子匯聚到像油管那樣舖埋在地下的大管子,將樹汁源源不絕地送進熬糖作坊,舊時的工具就走上玻璃櫥櫃和展示版上默默地扮演起文物的身份,在人跡走向洗手間「順便」駐足好奇地看上一眼閱讀時,才能復習與弔念它們已走進歷史的使命和生命。
傍晚時分我們在法國風住宅區完成蒙特利爾的最後巡禮後,讓GPS領著我們到了一家台灣人開的素食餐廳。這家餐廳取名「緣」,可解做台灣菜與蒙特利爾的緣分、素食與素食者的緣分,素食與非素食者的緣分,或者像我們兩個遠從美國迢迢越過美加邊境,居然能打探到分布密度低到用一枝筆尖極細的筆點個點都嫌太大的這家台灣餐廳的緣分。這段“露水”緣分從一開始的差點緣慳一面,到我們入坐後滿心歡喜的善緣,最後變調成令人不愉快的惡緣,真是始料未及。這家在西方世界走偏鋒的台灣素食餐廳位列蒙特利爾麥基爾大學台灣學生會整理的當地餐廳名單上,我們按地址索驥,索到一家看不出是什麼內容的門面,正打算回頭找來路上偶遇的西藏餐廳,走到路口把頭一探,讓ZY看到了原是我們初衷的「緣」,走進位於地面下的餐廳,長得高高胖胖的男服務生收拾好角落的一張打算讓我們坐的餐桌,卻對我們視而不見沒有任何引導我們就座的指示,而是忙著招呼早已就座的一桌約有七、八人的西方客人。我們自行入坐後,以人手不足來原諒胖服務生的怠慢,換以喜滋滋的心情高興著得償一品道地素食的心願,但就座後我們馬上被餐廳蒸發,無論是等胖服務生沒擺上的餐具、開水與菜單還是等點菜,都不見在其他餐廳常見的殷勤招呼,ZY敏感地察覺胖服務生對我們的態度與對那桌西方客人的明顯不同,整個就餐過程得到的服務只有最基本的點菜、上菜,而且是在廚房端菜的另一名女服務生來完成的,抽掉例行公事的問答,我們對餐廳的「招待」就再沒有別的印象。用餐完畢後女服務生讓我們自己拿著帳單到櫃台結帳(在美國是很少讓客人直接到櫃台結帳的,這大概是花小費應享的基本服務之一)。在櫃台等待時,我看到胖服務生拿著刷卡機站在餐桌旁卑躬屈膝地為一桌我們進餐廳時還不存在的西方客人結帳,這下子再找任何理由為同在異鄉的同胞開脫我都覺得十萬分對不起ZY,而ZY的不滿在胖服務生回到櫃台為我們結帳時要求看ZY的證件以確認信用卡時,高漲到就像老虎頭上被拔了一根毛,連站在一旁的我都誤以為是我做了天大錯事而懷著緊張心情等著受罰。回想08年在ZY曾教過一學期書的大學附近一家中國餐館吃飯時,外場服務的阿姨一發現我來自台灣而且住在她老家附近,馬上親熱地與我話家常,同是台灣人的廚師還送我們一份菜單上沒有的家常豆腐;又有一次,我們奔二小時車程外一家餐廳的三杯豆腐而去,招呼我們入座送上茶水菜單的大姐,又怕打擾我們用餐又很想跟餐廳內唯二兩張東方人臉孔的我們聊天的樣子,一聊聊知了她和兄弟一共三人從高雄來到異鄉開餐廳,和久久回一趟老家一個月都不夠用的遊子心情。與蒙特利爾這家素食餐廳的緣份,真是不堪回首!
時間快轉到我們回美國的那一天,又坐了七個小時的火車回到Schenectady。驅車前往20分鐘車程的紐約州首府Albany買菜的路上,被路旁一幢比周圍房舍都華麗的建築給吸引,仔細一瞧是家牙買加餐廳,看天空又開始擺烏雲陣隨時會撒下雨點大兵的布置,我們這兩隻好奇的貓又不知死活毅然決然闖進牙買加餐廳。一走進門昏暗的光線讓我的眼睛花了兩秒才跟上耳朵接收震天價響的電視的腳步,昏暗燈光與建築華麗外表的巨大反差讓我心裡暗叫不妙,但同一顆心又勸自己不要以貌取餐廳。菜單送上來,是張簡陋的A4紙,好似有客人進門才從電腦上列印出來。我們的注意力直接跳過雞、牛、豬,直接瞄準魚的各種選項,正當我們考慮要點鮭魚、吳郭魚還是蝦的時候,服務生怯生生地轉告只有吳郭魚。好吧!我們接著研究要指定什麼做法,服務生又怯生生地轉達只有香煎一種作法。好吧!點好了隨餐小菜,我們好整以暇看著大電視上正在播放麥克傑克森的音樂MTV,服務生又怯生生地過來告知我要的小菜現在沒有,問我要A還是B。這實在大大超出我對「餐廳」的認知了,菜單上的各種選項要什麼沒什麼,還不如點菜時直接告訴我們有什麼就好了。菜上來了,我的「普通」份量與ZY的「大」份量差不了多少,吃了一口聞起來有股焦香味的魚,嚼開後魚肉含的鹽分隨著唾液漫開在嘴裡,吃一口魚得配一口開水或小菜。小菜只是簡單的燙青菜,就像小時候便當中的綠色葉菜經過高溫蒸騰後黑著臉垂頭喪氣,靠著我需要補充青菜的心理喊話與它具有中和魚肉鹹味的作用,我才眉也不皺地吃完躺在盤子裡像一堆待洗髒衣服的燙青菜。
買完菜踏上回家的最後一程,在我們面前展開的是一條直得像是會開到雲裡的路,雲裡裹著晚霞,ZY給這條路取名為霞光路,等到霞光褪去夜幕撐開,霞光路化身為夜色路,我們一路領受著自然餽贈的美回到家。